受冠状病毒疫情的影响，中国高校于2020年春季学期开始了“停课不停教”、“停课不停学”的尝试，大量教学活动正在线上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北京大学教育学院及教育经济研究所联合了多个专业、部门建立了研究团队，将就相关问题开展持续深入地研究。

　　本期文章摘自加州大学尔湾分校教育学院徐笛教授和她的学生许莹在《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上最新发表并被《Higher Education: Handbook of Theory and Research》一书收录的文章，该文从机会、成本和质量三个角度对美国过去20年间在线高等教育的研究进行了系统梳理，并提出了在高等教育领域提升在线教育效果的策略和政策建议。相信本文将为中国在线高等教育的实施、发展以及评价提供有力的借鉴。

　　一、美国在线高等教育的发展背景

　　美国在线高等教育的发展：机会、成本和质量

　　远程教育是一种面向远端学习者提供教育的形式，包括电话电视课程、邮件课程和（网络）在线课程等。随着科学技术进步，在线课程已经成为高等教育中开展远程教育的主要方式。

　　美国在线高等教育的发展并非一蹴而就。1992年“高等教育法案”（Higher Education Act，简称HEA）中的“50%规则”规定，50%以上课程通过远程教育提供或50%以上学生通过在线教育注册的高等教育院校，将无法获得联邦学生资助项目。同时该法案也提出拒绝为50%以上课程通过远程教育获得的学生提供资助。

　　1998年HEA法案被修正，并颁布了“远程教育示范项目”（Distance Education Demonstration Program，简称DEDP），以资助那些在线教育超过“50%规则”的院校。2006年，HEA法案再次修正，废除了“50%规则”，从而大大刺激了远程教育的发展，通过远程教育获得学士学位的学习者从2000年的0.5%在2012年升至6%。

　　2015年，除宾夕法尼亚州外，其他州均废除了州层面的“50%规则”，很多州更是明确指出要通过州政府财政预算支持在线教育发展。2018年加利福尼亚州斥资1亿美元创建在线社区大学，为学习新技能的工人提供在线证书和学分项目。

　　二、学生参加在线教育的动机和原因

　　美国在线高等教育的发展：机会、成本和质量

　　参加在线课程的原因可以归结为两点。

　　第一，在线课程更具灵活性和便捷性，对于那些具有其他工作和家庭责任的学习者来说尤为合适。

　　第二，那些更喜欢独立工作、具有自己工作节奏的人更倾向于选择在线课程；其中60%选择线上教育的受访者表示喜欢通过电脑进行学习。

　　学生主要根据三个因素选择课程：

　　（1）学科领域对于网络教学环境的适切性；

　　（2）课程难度；

　　（3）课程重要性。只有当在线课程“简单”（人文学科而非数学、科学课程），“不重要”（不是专业课程）和“不感兴趣”（不是感兴趣学科）时，在线课程的学习者会感到十分轻松和容易。

　　一些学生指出，只有当他们觉得有能力自学相应课程内容的时候，才会选择在线课程。而对于需要更多教学指导的学科，则往往会选择传统面对面课堂这种即问即答的教学模式。

　　鉴于在线教学的灵活性，在线课程更吸引那些有工作和家庭责任的人，或者是那些没有在线教学就无法接受教育的群体。

　　1999年至2000年间，全国1900万高等教育学生中有150万学生至少参与过一门在线课程，参加在线课程的学生年龄更大、更可能是全职工作者、收入水平更高、并且更可能是已婚者。

　　在线项目确实增加了人们接受高等教育的机会。

　　一项基于乔治亚州理工学院计算机科学线上硕士项目的准实验研究发现：申请在线教育项目的学生与申请线下项目的“反事实组”学生相比，具有显著的年龄差异，线下教育项目申请者通常为24岁的本科毕业生，而线上项目申请者平均34岁左右，并处于工作中期。

　　80%被该线上项目录取的学生注册入学了，说明在线项目确实为那些因为各种原因原本不会接受教育的人提供了更多机会。在线教育的开启使得整体入学率提高20%，并且在不同人口特征（性别、民族、年龄、国籍）群体中较为一致。

　　三、在线教育的供给：院校类型、学科门类

　　美国在线高等教育的发展：机会、成本和质量

　　由于在线课程的便捷性和其扩展高等教育机会的潜在能力，过去的十年中，在线教育的供给和需求增长迅速：更多大学开始提供在线课程，更多学生参与到这些课程中。

　　Department of Education’s Integrated Postsecondary Education Data System (IPEDS) 将在线教育定义为通过网络进行教学的学分制课程或项目，全国性数据显示：

　　2016-2017年，在线课程供给与需求整体增长，这一数据包含7000余所高等教育院校，其中有将近5000家院校提供学位授予项目。

　　2016-2017年，76%左右的学位授予院校提供在线课程。在提供在线课程的院校中，几乎所有的在线课程都只面向本科层次，只有一半左右提供研究生层次的在线课程。

　　公立院校提供的在线教育更多，2016年96%公立院校提供至少一门在线课程，72%至少提供一个完全通过线上教学进行的教育项目。

　　私立非营利院校中有69%提供至少一门在线课程，50%提供至少一项完全在线项目。

　　私立营利院校中只有58%提供在线课程，只有1/3提供完全在线项目。

　　2012-2016年在线教育在上述三类院校中均有大幅提高，如2012年公立院校有52%提供在线项目，而2016年增长至72%。

       高选拔性院校中公私立院校提供在线教育的差异更大，2016-2017年91%高选拔性的公立院校提供至少一门在线课程，高于同样选拔性的私立非营利院校（63%）和私立营利院校（41%）。

　　由于不同需求和网络教学的适切性，不同学科领域的网络教学项目呈现显著差异。其中，“商业与市场”类学科居于榜首，其次是“健康”与“教育”类。

　　教育类项目中50%以上通过选拔性院校提供，而其他学科类别的项目主要由开放性公立院校和私立营利院校提供。

　　四、在线教育的需求：各类院校的注册人数均在稳步增长

　　美国在线高等教育的发展：机会、成本和质量

　　在授予学位的高等教育院校中，15%学生通过完全线上项目获取学位，将近1/3至少参加一门在线课程学习。

　　私立营利性院校（特别是私立营利性四年制院校）具有最多的在线注册率（68%），其中，85%通过完全在线教育项目进行学习。

　　公立和私立非营利院校的在线注册率较低，分别为30%和27%，其中仅有35%和65%学生通过完全在线教育项目进行学习。

       2012年至2016年，通过至少一门在线课程学习的人数增长19%，完全在线项目增长12%。

　　同期，不同类别（公立、私立非营利和私立营利）院校、不同学制（两年制和四年制）院校的在线注册率均有所提高。

　　公立高校中，两年制院校的在线注册率高于四年制院校。

　　私立非营利院校中，两年制院校的在线教育注册增长迅速。在私立营利性院校中，四年制院校在线教育注册在80%，而两年制院校在线教育注册仅为13%。

　　在高选拔性与院校中，学生更少选择在线课程。

　　低选拔性院校在线注册更多，不仅在私立营利性院校，在公立和私立非营利院校中也同样如此。

　　五、在线教育的成本更低吗？

　　美国在线高等教育的发展：机会、成本和质量

　　-支持在线教育发展的原因在于：

　　在线教育可以通过重新配置人员性经费、减少实体设施和设备支出，解决高等教育资金不足的问题。

　　在线教育的注册不受物理空间限制更容易扩大班级规模。而且传统课堂中扩大班级规模对教学产出的不良影响在在线教育中并不明显。

　　斯坦福大学教育学院教授Eric Bettinger和他的同事们将11个课程中的4000多个课时随机分配到31人班级和更大规模的班级（平均扩大10%），研究发现：在线课程班级规模扩大10%对于课程成绩和注册人数均无显著影响，这说明在线课程具有通过扩大班级规模从而实现降低成本的潜在可能。

　　如果在线课程能够缩减成本，大学可以降低在线教育项目和课程的学费，从而降低在线教育学习者的成本。

　　哈佛大学肯尼迪学院和教育学院教授的研究发现：在线教育注册学生比重更大的院校往往收费更低，说明在线教育可能改变传统高等教育中的“成本曲线”。

　　-然而，不能将在线教育作为节省成本的策略

　　首先，与传统面授课程相比，在线课程可能在一定程度上折损了教育质量。

　　如果扩大在线课程班级规模对教育产出没有负向影响的原因在于在线课堂的人际互动原本就“寂静无声”，那么有理由质疑，在线教育中减少的人际互动和社交存在感是否会使教育质量大打折扣。

　　其次，在线课程的另一问题是发展高质量网课需要大规模的前期投入。

　　不同课程和不同学校的成本问题及其结论推广十分复杂，并且在考虑到前期投入和经常成本后，很难准确回答在线教育是否能降低成本。

　　由于课程设计和具体实施不同，一门网课成本的变化幅度在1万到6万美元之间。

　　而良好设计的在线课程比传统课程花费更高。

　　基于美国北卡罗来纳大学系统15个院校92门课程的成本数据分析指出：开设一门在线课程的成本（$5387）比开设一门传统课程($5130)要高6%。其中，在线课程的高成本主要因为维护网络教学的人员费用高于维护传统课程的人员费用，同时由于授课需要传统课程不需要的特殊软件、硬件，使得课程运行成本也高于传统课堂。

　　同时，在线教育的班级规模往往小于传统面授课程。教师在访谈中表示需要维持在线课程的小班化，因为准备在线课程往往花费更多时间，特别是需要花费额外精力让学生参与到课程中。这再次质疑了扩大在线班级规模能够降低成本这一说法。

　　如果降低成本并非大学开设在线课程的主要原因，那么高等教育院校为什么一致赞成扩张在线教育呢？

　　原因可以归结为两点：一方面在于拓展资金来源渠道，另一方面则在于大学试图通过使用在线教学改善学生的学习体验。

　　在线教育有利于拓展更多、更好的教学资源。一些小规模院校难以开设很多课程，通过共享的网络课程帮助其学生接触到更多种类的课程。

　　管理者们对于在线教育能够通过技术手段推动传统教育革新保持乐观的态度，比如通过技术增加教学灵活性、增加师生与生生互动与合作，提供及时反馈等。

　　六、在线教育的效果好吗？

　　美国在线高等教育的发展：机会、成本和质量

　　早期的观测研究试图比较了在线学习和线下学习的效果，其结论是混合性的。原因可能在于“自选择”的问题。为了提供不同课程模式和学习效果间因果关系的整体概览，本文对实验研究和准实验研究的相关文献进行了综述。

　　-在线教育能够改善教学效果

　　对于在线教育能够改善教学效果最强有力的支持来自于美国教育部的一项元分析。但是，学者对能否把这一结论推广到更大范围仍存在质疑。原因在于：

　　（1）选用的绝大多数研究的干预仅有15分钟，而短时间干预的结果无法回答学习者能否在长达数月的干预中保持学习者注意力和动机。

　　（2）所分析的7个研究主要来自中等规模或大规模大学，其中五所被评为选拔性和高选拔性大学，这些大学的学生都具有良好的学业准备。但是这些结论无法回答在线教育对学业准备水平较差的学生有何影响。其中1个研究检验了在线学习对于低水平学习者的影响，发现对于成绩处于后三分之一的学生来说，线上学习者变现比线下学习者更差。

　　（3）这些研究中无一例外关注学业成绩，而没有考察学生对流失。如果学业准备更差的学生更倾向于中途退出课程，那么最后保留在课程中的学生就可能比那些参与面授课程的学生成绩更好。

　　（4）很多研究中的课程教师都来自于更适合使用在线教学的学科领域，如电脑编程等。由这些教师教授的线上课程包括同步课程，及时反馈，有效技术支持，有序进度安排、有组织的教学框架等，但是这些课程无法代表高校在线课程的普遍情况。

　　-在线教育有损教育效果

　　几乎所有因果推断研究都发现在线课程对学生学业表现具有负向影响，或者至少无显著影响。在4个实验研究中仅有1个研究发现在线教学和面对面教学之间的教学效果没有显著差异，另外三个研究均发现负向影响。可能的原因在于在线教学的形式不同。

　　但是，几乎所有实验研究都基于一门课程的小样本数据，无法说明在线教学对于更多大学课程的影响。而且这些数据多来自低选拔性大学，无法将结论推广到其他四年制大学。相比于在低选拔性大学得出的一致的负向影响，在高选拔性大学得出的结论更加混合。

　　非实验研究的实验组和对照组也可能存在系统差异，比如更有经验、更高效的教师往往更少使用线上课程。

　　除学业表现外，在线课程对坚持学习的程度、对所在学科的坚持等均具有负向影响，而对课程重修具有正向影响。

　　鉴于在线教育对当期和后期学业表现均有稳健的负向影响，需要进一步探讨在线教学是否影响学生后续劳动力市场表现，如被雇佣情况和收入水平，但是，目前为止相关的实验或准实验研究尚为缺失。

　　-异质性影响：学生和课程特征

　　少量实验和准实验研究比较了在线教育对学业表现的异质性影响，其结论相对一致：

　　在线课程和面授课程的效果“鸿沟”在少数族裔学生、年龄更小学生、学业准备水平较低学生、非全日制就读学生和不想转入四年制大学的学生中更大。

　　另外，也有研究探讨在线课程效果在不同学科的差异。

　　一项基于华盛顿社区学院的研究显示，不同学科领域在线教育效果不同主要是由于同伴效应。当线上教学中包含很多疲于应付网络课程的学生时，课程中的人际互动和小组合作具有更大的挑战性，而且教师也会花费更多时间回应那些要求更多的学生，而减少了对其他学生的关注。

　　在线教学对学业表现的负向影响最大的两类学科是：第一类是包括人类学、哲学和心理学，第二类为应用性专业类学科（包括商业、法律、护士）。这些职业需要更多演示、练习和更密切的师生互动，而这些在网络教学环境中更难实现。

　　-如何解释在线教学的负向影响？

　　实现成功的线上教学面临两大挑战：对学习者自我管理能力提出更高要求，难以实现有效的人际互动。当然，学习者在科技素养和互联网可获得性上的差异同样影响在线教学的效果。

　　与传统教学固定时间授课不同，学生在虚拟环境下学习需要提前规划看网络视频和做作业的时间。学生需要独立学习课程材料、有效管理时间、及时完成作业、解决技术问题和孤独感、并积极同教师和同伴互动与合作。

　　同样，在线学习中缺乏人际交往与互动也为有效教学带来了两大挑战。第一，由于同伴并不在场，使得社会比较效应减弱。第二，计算机作为载体的交流经常受到批评的地方在于非语言信息的丢失。尽管科技发展有潜力不断促进在线教学中的人际互动，但是对现有开放性公立大学实施的线上课程来说，同伴和师生之间的互动还十分有限。

　　七、如何改进在线教育？

　　美国在线高等教育的发展：机会、成本和质量

　　鉴于学生在网络教学中的能力差异，大学应当在提供在线课程时更加具有战略性。

　　为了结合不同教学模式的优势，很多大学都采取的一个措施是将部分传统面对面课程替换为在线教学或者混合教学。这种策略既可以解决资源限制的问题，同时也能最大限度克服虚拟教学带来的诸多挑战。

　　-提供学生咨询

　　很多大学开始提供线上咨询和导师服务。例如，加州大学社区学院在2014年建立online education initiative（OEI）以支持线上教学，提供高难度学科在线辅导、在线咨询平台和一些在线学习准备性教程，帮助学生评估其线上学习的准备情况，并预防和解决在线学习中的问题。

　　-促进人际互动

　　人际互动和交往是任何教学环境中促进教学的关键。研究者尝试诸多方法加强在线教学中的人际交往，包括小组合作、同步课程讨论。

　　-警告和监管

　　在线教学环境的一个优势在于可以及时识别出“问题学生”，发现传统大班课堂中很容易被忽视的行为表现。学校可以将早期警告系统和在线课程相结合来识别和干预那些可能流失的学生。

　　-教职人员的专业发展

　　对那些处于弱势境地的学习者来说，参与在线学习者尤其需要额外的帮助和指导。学校应当为在线课程教师提供职业发展的机会，使教师更清楚的了解学生在在线教学中遇到的挑战，以及如何帮助和指导学生有效学习。

（作者： 徐笛 加州大学尔湾分校教育学院教授）

（本文原载于：MOOC-微信公众号）